上林居。
才入秋,一脸病容的陈贵妃已经用上了手炉,眼下正跟后宫诸妃说起太皇太后的腿疾,“本宫昨儿就想去展春园请安,怎奈这副身子不争气,头疼了一晚上。”
“贵妃身子弱,人尽皆知,想必太皇太后不会怪罪您的,只是……”长着一张鹅蛋脸的吴妃笑着应答,尔后朝对面的柳妃扫了两眼,嘴唇绷成了一条线,“只是柳妃好端端的,怎么也没去请个安?”
话里话外的讽刺不加掩饰。
后宫中嫔妃虽然不多,然而周正鲜少进后宫,闲出花来的几位主子天天阵风吃醋,已经成了常态。
柳妃缓缓掀起眼皮,寒声质问道:“本宫执掌六宫忙得很,哪里像吴妃这样有空乱嚼舌?”
吴妃气得脸色发白,猛地一拍桌子,“柳月兰,你不要太过分!”
陈贵妃眼皮一跳,连忙充当和事佬,“都是一家姐妹,怎么还拌起嘴来?快坐下,喝茶,喝茶……”
正说着,她的贴身侍女织春满脸诧异地走了进来,说是袁妃娘娘侯在外头。
陈贵妃一怔。
这个袁如意进宫没几天,就被柳妃借口打发到小佛堂了,听说前几天险些葬身废墟,这么快就缓过来了?
她瞥一眼柳妃,心底忽然轻快起来,“快请进来。”
话音刚落,袁如意已经款款走了进来,进门就是深深一福,带着哭腔道:“臣妾前些日子病着,让贵妃和众位姐姐挂心了,臣妾心中十分过意不去,特来拜谢。”
众妃皆是一怔。
这个袁如意她们是打过交道的,性格老实巴交的,每次来请安都是缩在角落里,偶尔被问个话总是一副惊恐的模样,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主动了?
陈贵妃一时不大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近,愣了一下才叫人赐座。
袁如意却不敢坐下,怯生生地看一眼柳妃。
大家这才反应过来,听闻昨日袁如意被柳妃罚跪,敢情这会子心里还怕着呢。
众目睽睽下,柳妃面色一沉,斥声道:“你看本宫做什么?莫非是本宫不让你坐的?”
袁如意惊恐地捂住胸口,轻轻眨了眨眼,浓长卷翘的眼睫上挂满了泪珠,让她此刻的神情带上了几分易碎感。
此时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天杀的柳妃,居然把人欺负成这样了?!
陈贵妃越发心软了,招招手让她坐到跟前来,怜悯道:“瞧瞧这小脸瘦的,正好本宫在配养心丸,回头也给你一瓶,好好补补。”
袁如意忙擦了泪,又连声道谢,“多谢贵妃垂青,臣妾初来乍到,什么都不懂,以后还要多多仰仗贵妃和众位姐姐。”
一席话说的陈贵妃和吴妃满脸堆笑。
柳妃却是怒从心头起。
好个洗脚婢,居然不声不响地就跟陈贵妃打成了一片,把她这个六宫之主置于何地?
袁如意余光瞥见她的怒容,丹唇微微勾起。
方才来的路上,她想了许久,柳妃与她已然是势同水火,她必须得找个同盟,虽然陈贵妃在后宫也没什么存在感,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,只要能时不时给柳妃添添堵也足够了。
正思忖间,忽听柳妃冷笑一声,“诸位莫非是忘了,当初袁妃是怎么害本宫的?”
她这么一提醒,众妃的笑顿时收了起来。
袁如意见状嘁了一声,她怎么会不记得呢?
当初这具身体的原主初入宫,柳妃嫉妒她的美色,趁着众妃欢聚在膏兰殿的时候,偷偷让金嬷嬷往屋内纵火,然后嫁祸于她,以袁妃意图谋害皇妃为名,将她打发到了小佛堂。
见众妃默不作声,柳妃又指了指自己脸颊的红斑,痛声道:“大家看到了吧?当初袁妃一把火,将本宫烧的险些毁容,你们居然还敢跟她姐妹相称,就不怕落得跟本宫一样的下场吗?”
这一番话说出来,陈贵妃侧身后移,与袁如意坐的稍远了些。
众妃更是面面相觑,看向她的眼色都有些惊惧。
宫禁深深,殿内一时无话。
一片寂静中,袁如意忽然展颜一笑,姿容倾城。
“你笑什么?”柳妃额上青筋一跳,怫然道。
“本宫笑柳妃自欺欺人!”袁如意起身,步步紧逼地走向她,“你脸上的红斑到底是烫伤还是别的什么?需要本宫来告诉你吗?”
“你……你什么意思?我警告你……你不要胡说!”柳妃忽而结巴起来,看向她的眼神开始闪烁游离。
“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的很。”袁如意弯着腰身凑近她,以只有两人听到的小声道:“你脸上的红斑根本就不是烧伤,我说的对吗?”
柳妃愣住,脸上血色尽数褪尽。
“我知道这是你的秘密,我也知道你不想让我说出来。”袁如意打量着她的神色,嘴角弯弯翘起,“所以,你最好不要招惹我,不然哪天我一生气,说不定就说漏嘴了。”
她两人在这里脸贴着脸说话,旁边众妃抻着脖子注视着,连陈贵妃都有些忍不住好奇,问她俩说些什么。
袁如意淡淡一笑,顺势站直了身子,“没什么,刚才跟柳妃说一些体己话,她说大家都是姐妹,以后一定要和睦相处,本宫说的对不对,柳妃?”
被提到名字的柳妃猛然回过神来,煞白着一张脸,“是……是,袁妃说得对,大家以后要齐心协力伺候皇上。”
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众妃越发好奇二人说了什么,袁如意却是避而不答,继而朝门外招招手。
丁香和佩兰端上两盆菊花,她笑着转移了话题,“刚才臣妾经过御花园,见这两株花开的正盛,刚好与贵妃今儿这身衣裳相衬,贵妃瞧瞧可喜欢?”
百花凋谢的时节,唯有这菊花开得轰轰烈烈,陈贵妃久不外出,一见这怒放的花朵儿自然欢喜地紧,连声道好。
众妃围在菊花旁品头论足,一时间将柳妃忘在了一旁。
柳妃缓了半天,才渐渐平复心情,转眼见袁如意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,终究是心中不甘,轻蔑地撇了撇嘴,“不过是两盆破菊花,有什么好看的?”
有与柳妃交好的嫔妃立马殷勤道:“就是,皇上前儿才赏了柳妃一盆极品建兰,那花儿才是真香呐。”
“对对,而且花名还暗含了柳妃的名字,足见皇上对柳妃之用心,真真让臣妾等羡慕死了。”又有人跟着附和道。
满屋的赞叹声中,柳妃终于恢复了往日的体面,得意地舒展了眉头,“也没什么,只是皇上觉得本宫品性如兰,不像菊花那些乱七八糟的花,看着个头挺大,实则内里空空,没什么内涵。”
陈贵妃仿佛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话,脸瞬间涨红。
吴妃就要拍案而起。
袁如意忽然慢条斯理地一笑,“建兰香归香,终是小家子气了些,不像菊花开于百花凋零之时,香味凛冽不流俗,乃是真正的国色天香。”
一语落,满室死寂。
柳妃的笑意在空气中抖落到冰点,渐渐产生一道尴尬的裂痕,她勉强维持着体面道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袁如意淡淡抬头,清明又犀利的眸子在她身上落下,“我说大家都是妃,谁也不比谁高贵,倒是贵妃娘娘位份在咱们之上,柳妃居然这样口出无状,难倒不是以下犯上吗?”
又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下一刻,柳妃抓起手边的茶盏,猛地扔了出去,厉声道:“袁如意,你不要以为本宫不敢对你怎么样?信不信本宫砍了你做花肥?”
被她抓住一点小把柄又如何?柳家掌着西北军权,就是皇上也要给柳家三分颜面!
茶盏摔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众人下意识地闭了闭眼,只有袁如意避也不避,上挑的眼尾明亮又不羁。
剑拔弩张间,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紧接着一道身影站定在门口。
“太皇太后懿旨到!”